奥德修斯的漂泊与归返与我们何干？| 黄薇薇：奥德修斯与卡吕普索
奥德修斯与卡吕普索，Arnold Böcklin (1883)
编者按：荷马笔下的英雄奥德修斯，历尽漂泊而归返，然而这位英雄身上交杂着太多的矛盾，不管是他的漂泊，还是归返，似乎都不是他绝对排他的选择。诺特维克的《不为人知的奥德修斯》和伯纳德特的《弓与琴》都向我们呈现了这种复杂性。
奥德修斯的漂泊与归返与我们何干？也许正如诺特维克所要表达的：这体现了人的一种普遍性。此处发出的黄薇薇老师的文章，以奥德修斯和神女卡吕普索作为入口，揭示了奥德修斯自身矛盾的一种可能意涵。
本文原刊于《跨文化研究》2018年第1辑（总第4辑），感谢《跨文化研究》杂志授权转载，感谢胡继华老师、黄薇薇老师授权刊发！感谢“先进辑刊”允许转载！
摘 要：在荷马笔下，卡吕普索出现在开场非常醒目的位置，而且按照荷马的意思，卡吕普索明显连接了奥德修斯的过去和未来，在奥德修斯生命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可是，在奥德修斯的回忆中，无论是基尔克的指示，还是特瑞西阿斯的预言，都没有提到卡吕普索，似乎卡吕普索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奥德修斯的回忆毕竟是他对自己命运的反思，基尔克和特瑞西阿斯对其未来的描述都不过是奥德修斯自己的叙述（编造）而已，因此，与其说两位预言者忽略了卡吕普索，倒不如说奥德修斯有意隐藏了卡吕普索。卡吕普索并不像奥德修斯说的那样无关紧要。那么，探究卡吕普索在荷马和奥德修斯叙述中产生的矛盾，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奥德修斯拒绝卡吕普索的理由，进而理解奥德修斯选择回家这一主题的真实意涵。
荷马史诗中出现过很多女性，在所有女性当中，海伦之于《伊利亚特》的意义犹如佩涅洛佩之于《奥德赛》的意义，二人在两部史诗中熠熠生辉。[1] 然而，除了这两位女一号，荷马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并不起眼却非常重要的女性配角，例如卡吕普索、基尔克，塞壬和瑙西卡娅。[2] 然而，在所有女性当中，奥德修斯与卡吕普索之间的情愫则是其中最缠绵悱恻的一段。卡吕普索对奥德修斯深情款款，温存备至。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奥德修斯执意离开，他选择放弃女神，回归家园。但是，在奥德修斯长达十年的旅程中，卡吕普索毕竟整整陪伴了他七年。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奥德修斯拴在卡吕普索身边七年之久，又是什么力量让奥德修斯花了同样长的时间加以拒绝，这是每个阅读《奥德赛》的读者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红颜与江山”并不足以解释奥德修斯的选择难题，因为卡吕普索并非凡女，而是女神，她给奥德修斯提供的诱惑也绝非“女色”，而是“不朽”。如此一来，奥德修斯拒绝的就是永生，选择的却是有死，换言之，奥德修斯的选择不仅事关政治，也事关哲学，或者其背后隐藏的就是君王与哲学的关系。
卡吕普索的位置
奥德修斯在卡吕普索处做客，Hendrick van Balen (约1616)
卡吕普索似乎并不起眼，因为在基尔克给奥德修斯描述回家的路线时，卡吕普索所在的奥古吉埃岛并不在归程之中。[3] 此外，奥德修斯下到冥府，特瑞西阿斯给他讲述未来的命运时，也没有提到卡吕普索这一站，[4] 好像卡吕普索并不在两个预言者考虑的范围内，或者说卡吕普索之于奥德修斯返家，根本就不是什么障碍，奥德修斯甚至可以对她忽略不计。不仅如此，卡吕普索的希腊文名字（Kalypsō）也带有其动词词根Kalyptō的含义，即可以解释成“隐藏的”或“看不见”的女神。卡吕普索似乎显得无关紧要。
可是，卡吕普索真的不重要吗？在《奥德赛》开场，荷马在短短20行诗里，就讲清楚了奥德修斯迟迟不能返家的理由：一是太阳神的惩罚，二是卡吕普索的阻留。这段话有两层含义：第一，太阳神岛是奥德修斯历险的最后一站，结果是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同伴，孑然一身（《奥德赛》1.1-10）。这一站终结了奥德修斯的历险，也即是说，太阳神指向的是奥德修斯的过去。第二，荷马紧接着又说，卡吕普索的阻留才是造成奥德修斯至今不能返家的直接理由（《奥德赛》1.11-15）。换言之，卡吕普索关涉的是奥德修斯的现在。但与此同时，荷马还告诉我们，“时限已经来临”，神明们已经决定让奥德修斯回家，只不过回家后仍会面临争斗，而且在返家途中还会承受波塞冬的愤怒（《奥德赛》1.16-20）。换言之，波塞冬指向的是奥德修斯的未来。因此，荷马似乎在开端就告诉我们，《奥德赛》要讲述的是奥德修斯的一生，而连接他的过去和未来的，就是卡吕普索。在这过程中，荷马甚至让卡吕普索的名字出现（行14）在奥德修斯的名字之前（行21）。因此，在荷马那里，卡吕普索并非“不明显”；相反，荷马让她出现在了“非常明显”的开端，而且出现在了奥德修斯从过去转向未来的关键位置。
可是，既然卡吕普索这么重要，为什么同时被基尔克和特瑞西阿斯忽略了呢？有个细节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那就是无论是基尔克的指示，还是特瑞西阿斯的预言，都是奥德修斯自己对费埃克斯人转述的经历。换言之，卡吕普索看似无足轻重，其实并不来自于荷马，而是来自于奥德修斯。因此，与其说卡吕普索是被两位预言者忽略了，倒不如说是被奥德修斯有意遮蔽了。[5] 因为，奥德修斯在讲述故事的同时也是在反思自己的经历，但他一笔带过了这个重要的人生转折。那么，我们的问题就变成：奥德修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奥德修斯的归程中，与其它经历相比，他与卡吕普索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他却试图对卡吕普索避而不谈，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拒绝卡吕普索？卡吕普索为何如此难以拒绝，以至于要花七年的时间？为了解读这些问题，我们还是从荷马对卡吕普索的详细描写，即第五卷第43-277行开始吧。
卡吕普索的身份
宙斯这样说，弑阿尔戈斯的引路神遵命。这时他立即把精美的绳鞋系到脚上，那是一双奇妙的金鞋，能使他随着徐徐的风流越过大海和无边的陆地。他又提一根手杖，那手杖可随意使人双眼人睡，也可把沉睡的人立即唤醒，强大的弑阿尔戈斯神提着它开始飞行。他来到皮埃里亚，从高空落到海上，然后有如海中的鸥鸟掠过波涛，那海鸟掠过咆哮的大海的惊涛骇浪，捕捉游鱼，海水沾湿了强健的羽翼，赫尔墨斯有如那飞鸟掠过层层波澜。（《奥德赛》5.43-54）[6]
卡吕普索没有住在奥林波斯山上，她不是奥林波斯山神的一员。她和侍女们单独住在奥古吉埃岛。荷马说这个海岛在皮埃里亚，即马其顿，属于希腊北部，赫尔墨斯要穿着金鞋飞过大海和无边的大陆才能到达此处。似乎在赫尔墨斯之前，没有其他神来过，因为赫尔墨斯从未听说，也从未见过还有比奥林波斯山更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他离开蓝灰的大海，登上陆地步行，来到一座巨大的洞穴前，那里住着美发的神女，赫尔墨斯看见她在洞里。炉灶燃着熊熊的火焰，劈开的雪松和侧柏燃烧时发出的香气弥漫全岛屿。神女一面声音优美地放声歌唱，一面在机杼（zhu）前来回走动，用金梭织布。洞穴周围林木繁茂，生长茁壮，有赤杨、白杨和散逸浓郁香气的柏树。各种羽翼宽大的禽鸟在林间栖息作巢，有枭（xiao）、鹞鹰（yao ying）和舌头既细又长的乌鸦，还有喜好在海上翱翔觅食的海鸥。在那座空旷的洞穴岩壁上纵横蜿蜒着茂盛的葡萄藤蔓，结满累累硕果。四条水泉并排奔泻清澈的流水，彼此相隔不远，然后分开奔流。旁边是柔软的草地，堇菜（jin）野芹正繁茂。即使不死的天神来这里见此景象，也会惊异不已，顿觉心旷神怡。弑阿尔戈斯的引路神不禁伫立观赏。（《奥德赛》5.55-75）
荷马费了不少笔墨给我们描述这个犹如天堂的仙境：岛上林木昌盛、赤杨白杨发出浓郁香气、群鸟安详、葡萄藤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四泉奔流、草地柔软茂密，整个海岛不仅香气怡人，而且还充斥着神女优美动听的歌声，赫尔墨斯不仅心旷神怡，甚至觉得异常惊异，连他也想伫立欣赏，不忍离去。但是，奥德修斯却拒绝了这样的仙境。为什么？是否，他也产生了与赫尔墨斯一样的感受？这里虽然是超越了天上和人间的福祉，可越是美轮美奂，却越像是海市蜃楼，因为赫尔墨斯紧接着就发现了海岛的虚幻性：没有凡人，也没有诸神：“宙斯命令我来这里，并非出于我己愿，有谁愿意越过无边的海水来这里？附近没有凡人的城市，从而也没有凡人向神明敬献祭礼和辉煌的百牲祭”（行100-102）。赫尔墨斯无异于是说，神女离群索居，不受人间烟火，似乎比诸神更加快乐，可诸神却不愿意来。赫尔墨斯一边羡慕卡吕普索的生活方式，一边却在怀疑和否定卡吕普索的处境，为什么？海岛周围没有城邦，没有凡人，凡人不事敬奉，神女也不领受祭礼，凡人与神女没有丝毫联系。如果凡人不依靠神女，神女就不会参与人间事务，也就不会施行惩罚，神义论在卡吕普索身上也就得不到体现。
在赫尔墨斯看来，人与神之间是一种共生关系，有人的地方才会有神。因此，与其说赫尔墨斯是在鄙视卡吕普索生活的虚幻性，不如说是在质疑卡吕普索作为神的存在价值。赫尔墨斯何出此意？这一点再度指向了卡吕普索未知的身份。荷马曾说过，卡吕普索是“诡诈”的阿特拉斯的女儿，为什么“诡诈”？因为阿特拉斯参与了反对宙斯的“提坦大战”，战败后被宙斯罚去顶天，成了“分开大地和苍穹的巨柱”（《奥德赛》1.51-54）。因此，作为战犯的女儿，卡吕普索的离群索居很可能就是宙斯对她的放逐。卡吕普索虽享有“神”的名义，实质却属于“宇宙神”的谱系，永久不得与凡人交往，甚至也不得与城邦神交往。尽管海岛繁华四溢，景色怡人，卡吕普索却孤独无依；尽管歌声优美动听，卡吕普索却伤感惆怅。
赫尔墨斯让卡吕普索放走奥德修斯，Gerard de Lairesse (约 1670)
赫尔墨斯的质疑给我们提出如下问题：没有凡人的神，不施行正义的神，是否真的具有神性？假如卡吕普索作为宇宙神的神性在消退，那么奥林匹斯诸神（或者说城邦神）的神性又有什么体现呢？神义论是不是因为政权的转移而发生了变化？很有可能，奥德修斯是第一个登陆海岛的凡人，这对于卡吕普索来说意义重大，一方面确认了她作为神女的身份，使得她有资格用“不朽”来引诱奥德修斯，但另一方面却也反证出其神性身份的可疑。不过，奥德修斯是否据此而拒绝卡吕普索，还不能确定。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搜寻证据。
神女询问神明我为何前来你这里，既然你要求，我这就如实告诉你情由。宙斯命令我来这里，并非出于我己愿，有谁愿意越过无边的海水来这里?附近没有凡人的城市，从而也没有凡人向神明敬献祭礼和辉煌的百牲祭。然而对于提大盾的宙斯的任何旨意，没有哪一位神明胆敢回避或违逆。他说你这里有一位英雄，他受的苦难超过其他人，他们在普里阿摩斯城下战斗九年，第十年摧毁城市返家园，但他们在归返途中犯裹读得罪雅典娜，女神遣来强烈的风暴和滔天的狂澜。他的所有杰出的同伴全部丧命，只有他被风暴和波澜推拥来到你这里。现在宙斯命令你立即释放此人，因为他不该远离亲属亡命他乡，命运注定他能够见到自己的亲人，返回他那高大的宫宇和故土家园。（《奥德赛》5.97-115）
赫尔墨斯传达了宙斯的命令，他不用提及违抗宙斯意愿的结果，只消轻轻质疑和提醒卡吕普索的身份就可以让卡吕普索唯命是从。但卡吕普索还是婉转地表达了抗议。她指责这样的命令并非出于对命运的忌惮，而是出于嫉妒，阻止她与凡人结合。
神明们啊，你们太横暴，喜好嫉妒人，嫉妒我们神女公然同凡人结姻缘，当我们有人为自己选择凡人做夫婿。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女神爱上了奥里昂，你们生活清闲的神明们便心生嫉妒，直至处女神金座的阿尔特弥斯前去，用致命的箭矢把他射死在奥尔提吉亚。又如美发的得墨特尔爱上了伊阿西昂，在第三次新翻耕的田地里同他结合，享受欢爱，宙斯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抛下轰鸣的闪光霹雳，把他击毙。神明们，现在你们又嫉妒我与凡人结合。想当初他落难爬上船脊，我把他拯救，宙斯用轰鸣的闪光霹雳向他的快船猛烈攻击，把快船击碎在酒色的大海里。他的所有杰出的同伴全部丧了命，只有他被风暴和波澜推拥来到我这里。（《奥德赛》5.118-144）
卡吕普索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黎明女神，一个是德墨特尔女神。这两个女神与卡吕普索在两个方面有共同之处：一是她们都爱上了凡人；二是她们都属于失势的、过了气的“宇宙神”行列。所以，卡吕普索的抱怨并非真的是在责怪神明霸道，不许女神爱恋凡人，只许自己与凡间男女私混；卡吕普索的意思是说，在宙斯新建立的统治秩序中，宇宙神已经彻底没有地位，连最基本的爱欲也不能随意疏泄，如果“宇宙神”不服从，“城邦神”就会以杀死他们所爱对象的方式施以惩罚，以此巩固绝对的权威。但另一方面，卡吕普索的抱怨实际上也是对这个秩序的承认：“孤岛”和“不得与凡人相恋”就是她应该遵守的界限。卡吕普索无非就是政权更替的牺牲品，“城邦神”正在慢慢取代“宇宙神”的位置和权力，宇宙神不断边缘化，既不能与诸神也不能与凡人来往。
卡吕普索的诱惑
不能与诸神往来，就不能分享诸神的权力；不能与凡人往来，就无法施行正义，宇宙神的神性正在慢慢消失，他们的“不朽”也就毫无意义。如此一来，她对奥德修斯的许诺或者保证就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美，她说：
我对他一往情深，照应他饮食起居，答应让他长生不死，永远不衰朽。（行135-136）
奥德修斯的出现，打破了卡吕普索的孤独，让她享受到与凡人结交的欢愉，却超出了“宇宙神”的界限，倘若奥德修斯答应了她，那么奥德修斯的结局很可能与黎明女神和德墨特尔的爱人们一样，被神明杀死。因此，卡吕普索明知道这样的结局，明知道宇宙神的神性和权力正在消退，她还许下“不朽”的承诺，显然就是在哄骗奥德修斯。在卡吕普索这里，一如她的名字，宇宙神的神性“不被看见”，或者“被隐藏”起来，而“不朽”的含义也就变得不那么透明了。尽管如此，卡吕普索还是服从了宙斯的命令：
可是对于提大盾的宙斯的任何旨意，没有哪一位神明胆敢回避或违逆。那就让他走，既然宙斯这样命令，让他回到咆哮的大海上，我只能这样，因为我没有带桨的船只，也没有同伴，能送他成功地渡过大海的宽阔脊背。但我可以给他提忠告，丝毫不隐瞒，使他能不受伤害地返回故土家园。（《奥德赛》5.137-143）
由此，我们可以明确地说，卡吕普索“不朽”之承诺因为其特殊的“宇宙神”身份和界限而变成了诱惑，这可以通过赫尔墨斯与卡吕普索的谈话得来，但奥德修斯是不是明白这一点还不清楚，我们需要知道他自己的想法。
《奥德赛》卷五接下来的内容（行148-227）就是卡吕普索对奥德修斯的试探，她想知道奥得修斯为何如此坚定，难道有死的佩涅洛佩比不死的女神更漂亮更有吸引力？奥德修斯没有否认这一点，佩涅洛佩无论容貌还是身材都不如神女，但是，奥德修斯却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佩涅洛佩的“审慎”（行216），也就是“心思缜密，有心智、有智慧”的意思。佩涅洛佩就是靠着这个品德和智慧把奥德修斯的政权维持了近20年之久。奥德修斯的隐含意思是说，卡吕普索缺乏的是凡人的心思和智慧。所以，凡人虽然有死，并因而看似有缺陷，却拥有神所没有的智慧。
那么，卡吕普索就没有优于凡人的地方吗？有。荷马接下来说，奥德修斯在神女的指导和帮助下，很快就做好了启程的所有准备。但是，直到出发前，我们只看到卡吕普索给奥德修斯提供了造船的工具、材料，旅程用的食品和衣物，却没有听到卡吕普索对赫尔墨斯所说的她要给奥德修斯的任何忠告（行143），而是在奥德修斯启程之后，仰望星空之时，我们才知道神女曾经嘱咐过他，“渡海时要始终让大熊星座在自己的左边”（行276-277）。卡吕普索传授了奥德修斯回家的路线，并且嘱咐他要恪守这个知识，否则他无法安全回家。这说明奥德修斯接受了卡吕普索的知识，而这个知识是凡人所欠缺的。
如果我们把佩涅洛佩和卡吕普索各自的缺陷放在一起来理解，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点结论：奥德修斯之所以选择有死（即选择佩涅洛佩），其实是选择了凡人的智慧，但他同时也接受了来自神明的知识，只不过拒绝了成为掌握这种知识的神（或者说知识的神圣来源）。也就是说，凡人的智慧与神明的知识是有差异的。奥德修斯在海上经过一番苦难之后，获得了很多知识和认知，不仅包括对各个民族，各种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的认知，也包括对他自己、人性和生命意义的认知。[7] 奥德修斯明白凡人的智慧与神明的知识之间有差异，但这个认识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海上13年的飘荡，他在遇到卡吕普索之前就有了体验，但在遇到卡吕普索之后花了7年的时间才领悟出来。因此，他的拒绝很可能也与他对这个差异的认知有关。所以，我们有必要跳出这一章节，探查一下奥德修斯对自己经历（命运）的反思。
奥德修斯的命运
在遇到卡吕普索之前，奥德修斯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历险，并且在冥府中得知了自己的命运。特瑞西阿斯明白地告诉他，他终将返回伊塔卡，但阻碍他回家的最大障碍是太阳神。假如他和同伴约束自己，不去抢劫太阳神的牛羊，他们就能顺利回家。但特瑞西阿斯暗示，奥德修斯注定会丧失所有同伴，孤身返家。无论如何，特瑞西阿斯保证了奥德修斯会活着回到伊塔卡，而且暗示他回家的前提是礼敬宇宙神。同时，特瑞西阿斯还告诉了他伊塔卡的现状及奥德修斯的未来：伊塔卡正在经历磨难，求婚人正在消耗他的财产。特瑞西阿斯把求婚人的行径称之为暴行，并指导奥德修斯，必须用计谋或者武器杀死求婚人，然后再度离家，直到找到一个从未见过大海，从未食用过盐，也从未见过船桨的民族时，教导他们举行波塞冬的祭祀之后再返回家园，那时奥德修斯将平静地死去（《奥德赛》11.100-137）。这无异于是说，奥德修斯活着的使命有两个：一是重建政权；一是成为波塞冬的神使。重建政权，是为了恢复或者重建正义；成为波塞冬的使臣，为的是给城邦神代言。
我们把特瑞西阿斯整段预言联合起来考虑，就会得出更深的含义。首先，奥德修斯要活着，就必须礼敬宇宙神，然后他才能回到人间建立秩序，等秩序稳定后他再去传播城邦神的威名。换句话说，人间正义（政治秩序）的建立尽管要以宇宙神为基础（名义），但实际上参与了人的智慧和决断，最终要以城邦神为归旨。什么意思呢？宇宙神和城邦神之间的较量以宙斯的绝对胜出告一段落，后者建立的统治制度赋予了天上和人间新的秩序和神义论。
起初，宇宙神因为各自的自然力量而赋予人间不同的威慑力，指引着凡人行为的善恶。可是，新的城邦神减弱了诸神的自然力量，尽管他们也干预人间的生活，却并不为凡人的痛苦和噩运负责。他们认为，人的遭际是由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人的行为取决于自己的选择，而人在选择的时候则需要在理性与欲望中做出取舍。这就是荷马在《奥德赛》一开场就表达的观点。凡人总是把自己的灾难和噩运归罪给神，但宙斯却义正言辞的否认了这一点：诸神不应该为人的欲望和恶行买单，人的莽撞和噩运都是咎由自取（《奥德赛》1.32-34）。换言之，传统的神义观正在消退，指导人行动的不是神，而是人自己，诸神也逐渐从肉眼看得见的宇宙神变成了只能耳闻或者只能通过标记（船桨）显现的新的城邦神，这就是新的正义观。这种新的正义观使人而非神成为事件的主导者。
特瑞西阿斯的话表明，奥德修斯就是这样的主导者。奥德修斯若想重建秩序，一方面就要以宇宙神的正义观为前提，另一方面则要依靠他的智慧，突出求婚人的不义和罪行，才能师出有名，杀死罪不当诛的求婚人，但最后还得依靠城邦神所倡导的“正义观”来消解暴力和屠杀带来的恐怖。所以，假如奥德修斯领悟了特瑞西阿斯的教会，那么在见到卡吕普索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终将一死，而且会返回伊塔卡，践行新的城邦神的正义观，并且要成为城邦神的神使。根据这一点，我们似乎可以说，奥德修斯拒绝卡吕普索是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或者说，他认为实现这样一种正义观，可以让他不完满的生命得到另一种完满，而这种完满却是神无法得到的。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们还需要再找一点证据。
除了特瑞西阿斯，基尔克也对奥德修斯的命运做了预言。如果说特瑞西阿斯的预言是从太阳神岛开始，到奥德修斯寿终就寝结束（《奥德赛》11.100-137），那么基尔克的预言则是从离开基尔克所在的艾艾埃岛开始，到太阳神岛结束（《奥德赛》12.36-141）。按照文本叙述的顺序，特瑞西阿斯的预言在前，基尔克的预言在后，但从内容上说，基尔克预言的在前，特瑞西阿斯的预言在后，把这两个预言内容颠倒一下就可以完整地勾勒出奥德修斯离开基尔克以后的生命轨迹：遭遇塞壬、卡律布狄斯和斯库拉、太阳神岛；然后返抵家园、杀死求婚人、再度离家、寿终正寝。在这个轨迹中，两个预言有个交集，就是太阳岛的遭遇，与此同时，两个预言也有个空白，就是卡吕普索。莫非，太阳神岛的遭遇与卡吕普索也有关联？那我们就不妨仔细地分析一下太阳神岛。
奥德修斯在卡吕普索的岛上，Ditlev Blunck (1830)
关于太阳神岛，特瑞西阿斯如此描述：
你们忍受艰辛后认可如愿返家园，只要你能约束你自己和你的伴侣们，当你把建造精良的船只首先度过蓝灰色的大海，驶抵海岛特里那基亚，你们会发现牧放的牛群和肥壮的羊群，归无所不见无所不闻的太阳神所有。如果你们不伤害畜群，一心想归返，你们忍受艰辛后仍可返回伊塔卡；如果你抢劫畜群，那会给船只和伴侣们带来毁灭。虽然你自己可逃脱灾难，但归返艰难迟缓，失去所有的同伴。（《奥德赛》11.103-114）
特瑞西阿斯明白地给奥德修斯做出了指引，要约束“自己和同伴”，具体如何约束？就是要虔敬和节制，尊敬太阳神，并且不要去伤害、不要去抢劫岛上的牛群和羊群。但是，特瑞西阿斯并没有说清楚同伴们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做出“抢劫”的恶行，也没有说清楚这个太阳神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他的牛羊群何以如此重要？基尔克之后的预言倒是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然后你会到达海岛特里那基亚，那里牧放这赫利奥斯的肥壮的牛羊，共有壮牛七群和同样数量的美丽的羊群，每群五十只，它们永远不会生育，也不会死亡。由两位女神牧放它们，美发的神女法埃图萨和兰佩提娅，杰出的涅艾拉为赫利奥斯·许佩里昂生育。尊贵的母亲生育和抚养她们长大后，把她们送往遥远的特里那基亚岛居住，看守父亲的这些羊群和弯角的壮牛。你要是不伤害那些牛羊，一心想归返，那你们忍受许多苦难后可返回伊塔卡；你要是劫夺它们，我敢说你的船只和同伴们将会遭毁灭；即使你自己逃脱，也会是遭难迟归返，失去所有的同伴。（《奥德赛》12.127-141）
这个赫利奥斯就是太阳神，他总共养了350只牛和350只羊。按照伯纳德特的解释，这些牛羊群各有七组，刚好象征着亚里士多德所谓的一个太阳年的350个白天和350个黑夜，也即日日夜夜，[8] 而且“它们永远不会生育，也不会死亡”，所以它们代表着永恒，也即太阳神的神性。倘若人因为口腹之欲而肆意宰杀这些牛羊，太阳神的神性就会受到威胁甚至消失，后果则是人的生命也得不到保障。基尔克也是在强调对宇宙神的礼敬。如何理解基尔克对太阳神的补充呢？基尔克其实也是太阳神的孩子（《奥德赛》10.135-139），所以她也算作宇宙神，但在对奥德修斯解释太阳神岛的遭遇前，她先要奥德修斯下冥府。也就是说，对永恒和宇宙神的礼敬要放在承认城邦神的存在和意义之后。
因此，如果我们把两位预言者的话结合起来考虑，就会发现，无论是特瑞西阿斯还是基尔克，都扮演着把奥德修斯从宇宙神引向城邦神的角色，而且他们俩都把这个过程放到了奥德修斯的命运当中，这无异于是说，奥德修斯的命运就是从宇宙神转向城邦神的过程。但是，奥德修斯是否明白这一点？我们得看看他自己怎么费埃克斯人讲述这段经历。
他首先解释了同伴们宰杀神牛羊的原因：（1）他们被滞留在岛上一个月之久，弹尽绝粮，饥饿难忍；（2）欧律罗科斯挑唆众人捕杀牛羊；（3）他睡着了，没能及时阻止他们。其次，他还详细叙述了同伴遭受的惩罚，即宙斯让所有的同伴都丧了命（《奥德赛》260-41.）。在这段叙述中，奥德修斯补充了两个预言者没有提到的细节——同伴们在何种情况下抢劫了牛羊，但他的补充却强调了他对整个事件的看法：同伴们之所以遭遇灭顶之灾，乃是因为自己无法克制口腹之欲，同伴们应该为自己的莽撞和不义负责，他和诸神都没有责任。很显然，奥德修斯的立场与宙斯在《奥德赛》开场提出的神义论一样，在给费埃克斯人解释太阳神这一段经历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认可了城邦神的正义观，换言之，他接收了特瑞西阿斯和基尔克传递给他的信息。
为何这么说？还有两个细节可以佐证。第一个是奥德修斯回忆了欧律罗科斯唆使同伴的谈话，可当时他正在睡觉。所以，这是奥德修斯编的第一个谎言，与其说他是在补充同伴冒犯太阳神的动机，倒不如说他在强调同伴的责任。同样，奥德修斯也编造了太阳神与宙斯之间的对话。奥德修斯说，这些话是从卡吕普索那儿听来的，而卡吕普索又是从赫尔墨斯那里听来的。卡吕普索什么时候见过赫尔墨斯？不就是赫尔墨斯传达宙斯命令的时候吗？可是在那个位置，荷马并没有提到这个事情（《《奥德赛》5.87-147》）。所以，这也是奥德修斯编的谎话。太阳神与宙斯对话内容是，太阳神威胁宙斯，要他出面惩罚奥德修斯，否则就要沉入哈德斯。这个谎言虽然很短，却有两层含义：首先，这说明太阳神已经没有了惩罚的能力，也就是说宇宙神将施行正义的权力让渡给了城邦神；其次，太阳神威胁要沉入哈德斯，也再次证明了宇宙神对城邦神以及新秩序的承认。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测，奥德修斯完全接受了特瑞西阿斯和基尔克的引领，认可并走向了新的正义观。
小结
回到卡吕普索的问题。奥德修斯到达卡吕普索的海岛时，刚刚经历了太阳神岛的历险，孤身一人，丧失了所有同伴，这就应验了特瑞西阿斯和基尔克预言的前半部分。那么，奥德修斯会据此确认自己注定要回家，这个信念就会成为他拒绝卡吕普索的第一个理由。其次，倘若他确定自己终有一死，那么他就应该去完成特瑞西阿斯交代的使命，回家重建秩序，远播城邦神的声名，这就会是他拒绝卡吕普索的第二个理由；最后，倘若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就知道，在人间彰显新的人神关系，用凡人的智慧与神明知识的结合来统治城邦，这远比卡吕普索提供的虚假不朽更加完满，这就会是他拒绝卡吕普索的第三个理由。
假如我们从《理想国》选一个场景来作比喻，奥德修斯倒是与柏拉图笔下的哲人有几分相似。我们不妨把伊塔卡看作洞穴，那么奥德修斯的离家就代表着哲人的上升，奥德修斯的一次次历险就是在走出洞穴。在基尔克那里，赫尔墨斯给过奥德修斯一个摩吕草，告诉他万物皆有本性，且外表和内在合为一体才能体现这个本性（《奥德赛》10.302-306），这就是奥德修斯得到知识的顶点，他由此从普通人的机智转向了哲学的智性，走出了洞穴，之后的经历都可以看做是洞穴外的哲学生活。然后，他到了卡吕普索那里，这是另一个转机，就是遇到了迫使他返回洞穴，回到城邦的力量。他之所以花了七年时间，就是用了七年的时间来反思他之前的所有经历，即自己与知识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在思考自己未来的去向，但他最终决定放弃哲学，回到洞穴，返回伊塔卡，践行新的正义。
所以，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说卡吕普索扮演着迫使他返回城邦的角色（力量），这个角色或力量表现为一种最高的诱惑，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而正是卡吕普索的身份和诱惑促使他想明白了自己最终要追求的并不是知识，而是信仰，也就是城邦（或者人间的政治秩序）需要的不是知识，而是虔敬，哲人最大的使命不是纯粹的理性，而是引领城邦朝向信仰。所以，他拒绝过哲学的生活，他要返回洞穴，要做一个有理性的君王。因而，他返回伊塔卡这个洞穴的时候，就开始编织一系列谎言，整个《奥德赛》后半部分基本上都在展示奥德修斯的伪装和谎言，而奥德修斯最后就是依靠这些伪装和谎言重建了秩序。可是，新秩序的诞生却伴随着屠杀的恐怖，最后不得不在宙斯和雅典娜的帮助下，用新的法律来稳固这个秩序，伊塔卡的统治不再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权力，而是有新的法律和新的神义论为基础的统治。奥德修斯的归返，无疑是君王与哲学结合的一次示范。所以，在这个程度上，我们可以说，荷马在柏拉图之前就已经反思过哲人王的问题。
最后一点还需要解释，就是奥德修斯为何要故意隐藏卡吕普索，而荷马却要故意突出卡吕普索。对于七年的反思，奥德修斯无疑是愉快的，但是他不得不拒绝哲学和知识（我们可以反观《理想国》卷十620d，奥德修斯的灵魂重新选择了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无关政治，不关心他人和城邦生活，其实就是哲学的生活，这才是奥德修斯最愿意过的生活），这让他无比伤心，他必须返回洞穴，这既是他作为凡人的使命和君王的意义。在给费埃克斯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时，他对卡吕普索避而不谈，实际上是掩藏了自己在哲学生活与政治生活之间的犹豫和徘徊，隐藏了对自己哲人王身份的认识，也隐藏了决定返回城邦的理由。换言之，他让自己和自己的选择都变得不透明了，一如他返回伊塔卡要伪装成乞丐一样。不透明，或者隐藏，这不正是卡吕普索的名字吗，或者说，不透明，不就是卡吕普索最后教给他的知识吗？而且，神明最后彰显正义的时候不就是依靠这种不透明性吗？但对整个故事的叙述者荷马来说，他必须突出卡吕普索的重要性，尤其单独用一卷来展示奥德修斯的选择问题，从而才能突出他要表达的主题。因此，荷马与奥德修斯叙述之间的矛盾刚好一唱一和，解释了奥德修斯选择回家的全部内涵。
注释
[1] 有关《奥德斯》中的女性主义问题，请参阅陈戎女教授的相关论文。陈戎女：《佩涅罗佩的纺织和梦——论<奥德赛>的女性主义》，载《外国文学评论》，2008年02期，第124-135页。
[2] 这四位女性中，唯有卡吕普索是女神，基尔克和塞壬都是女妖，而瑙西卡娅是凡人公主。当然，奥德修斯的母亲安提克勒娅，奥德修斯的奶妈欧律克勒娅对《奥德赛》的情节都起到了推动作用；《伊利亚特》中的安德洛玛刻也盛名在外；此外，荷马史诗中也展现过很多女神，但此处仅以卡吕普索为核心。
[3] 奥德修斯从冥府回来之后，基尔克指出了奥德修斯回归的路线：（1）塞壬；（2）普兰克泰伊或者卡律布狄斯和斯库拉；（3）太阳神岛。
[4] 特瑞西阿斯给奥德修斯指示的命运之旅为：（1）太阳神岛；（2）返回伊塔卡；（3）再度离家；（4）再度回家并寿终正寝。
[5] 荷马并未直接叙述奥德修斯的所有历险，而是让奥德修斯自己叙述了一部分。奥德修斯叙述的历险如下：（1）屠杀基科涅斯人；（2）洛托斯花；（3）库克罗普斯人；（4）艾奥洛斯的风袋；（5）莱斯特律戈涅斯人；（6）基尔克；（7）哈德斯；（8）塞壬；（9）卡律布狄斯和斯库拉；（10）太阳神岛。荷马在奥德修斯的叙述外，添加了另外两次历险：一是卡吕普索，二是费埃克斯人。所以，奥德修斯总共叙述了10次历险，而荷马则叙述了12次历险。奥德修斯跟费埃克斯人讲述自己的历险时，把卡吕普索排除在外，只略微提及他从卡吕普索那里来，以及卡吕普索对他有情（《奥德赛》9.29-30），却并没有说自己在卡吕普索那里滞留了七年，也没有提及他在这七年都做了什么。有关卡吕普索的详细描述，荷马放在了第五卷。
[6] 本文所有引文均选自王焕生先生译文，正文只标志出行码，其余不再赘述。参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
[7] 普拉宁克就把奥德修斯的历险比作是知识之旅，认为奥德修斯每经历一次历险就获得了一次知识上的上升，并以此作为柏拉图模仿荷马的证据。参Zdravko Planinc：《柏拉图与荷马——宇宙论对话中的诗歌与哲学》，易帅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76页。
[8] 参伯纳德特：《弓与琴》（重订本），程志敏译，华夏出版社，2016年，第54页。
推荐阅读
《不为人知的奥德修斯》
[美] 诺特维克 Thomas van Nortwick 著
于浩、曾航 译 安蒨、刘禹彤 校
华夏出版社，2018
目 录
序言
致谢
第一部分 奥德修斯的形成
第一章 英雄出现
第二章 行动者奥德修斯
第二部分 奥德修斯的消解
第三章 颠覆性的匿名
第四章 编造的生平
第五章 赫尔墨斯守护的对象：作为伪装者的奥德修斯
第六章 沉睡者醒来——扮作乞丐归来
跋 言辞/世界
参考文献
索引
弓与琴
从柏拉图解读奥德赛
[美]瑟特·伯纳德特（Seth Benardete）著
程志敏 译 黄薇薇 王芳 校
华夏出版社， 2016
目 录
中译本前言（黄薇薇）
关于文献的说明
前言
一 开端
神义论
政治学
特勒马科斯
二 范式与意志
涅斯托尔
海伦与墨涅拉奥斯
三奥德修斯的抉择
四 费埃克斯人
羞涩
天堂
荣耀
五 奥德修斯自己的故事
记忆与心灵
自然
地狱
命运
六 奥德修斯的谎言
七 非命者
特奥克吕墨诺斯与欧迈奥斯
女仆
名字与伤痕
八 求婚人与城邦
求婚人
城邦
九 相认
佩涅洛佩
哈得斯
拉埃尔特斯
附录
伯纳德特小传（伯格）
纪念伯纳德特（曼斯斐尔德）
译后记
重订本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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